1914年,让·拉蒂格巴中考古记

“大竹路”一条又见宋代笔记小说总集《类说》卷五十四。今人蓝勇、王子今等学者认为,“大竹路”是因沿途多竹而得名(见《生态史视野中的米仓道交通》,载《中国蜀道学术研讨会论文集》,汉中市博物馆编,三秦出版社2014年9月版)。其实“大竹路”应为“大行路”。《资治通鉴》卷二百六十八:“兴元(唐至元,汉中名兴元——引者注)之南,有大行路,通于巴州。其路险峻,三日而达于山顶。其绝高处,谓之‘孤云、两角,去天一握’。孤云、两角,二山名也。”胡三省注均作“大行路”。“行”字篆书极易同“竹”字混淆,故疑“大行路”为“大竹路”误。“大行”,古时接待宾客的官吏;大行路,当为宾客来往的官道。

清康熙二十二年,南江知县王经芳《从汉中至南江》:“攀林渡涧只啼乌,绝迹村烟山径迂。每拟相如窥世业,胡为阮籍泣穷途。人藏深谷烦招抚,虎啸巉岩问有无。欲绘流离难着笔,不胜感慨共长吁。”这首诗道出了作者翻越大巴山(米仓山)到南江上任的艰辛历程,同时也是对米仓道北段险峻崎岖的真实写照。

让·拉蒂格3月24日拍摄的翻越大巴山(米仓山)的照片中,有一张是凸凹不平的山路上残留着大片大片的积雪。由于海拔高,米仓山春天落雪并不是稀奇事,几乎每年春天都会落一次或几次雪,已习以为常。有一张照片中,一个背佬二背着一个长方形的行李箱,弯着身子,吃力地经过一段略微倾斜的道路。背佬二身后,一个同行者杵着一根木棍,艰难而缓慢地跟随着,可以想象他们气喘吁吁、力不能支的样子。他们的身旁是两山交会的近景,而远景则是几座高耸入云的大山,魔鬼般威胁、俯视着行人。这真是一张经典的照片,时光的传世之作!

3月27日,让·拉蒂格一行人到了三关坝。两山夹一水——我们并未看到一个宽阔或狭小的“坝”,照片中是一个深深的河谷,初春枯水期间,裸露的大片河床泛着白光,水流如线,斯文而舒缓地流淌着……

到达南江县城时,让·拉蒂格给大巴山深处这个破败、荒凉的小城拍下了有史以来第一张珍贵的全景照——初春,县城周围的山上光秃秃的,连一棵大树也没有,足见当时生态并不好。只有河滩一带分布着一些稀稀拉拉的水麻柳,因落了叶子,枝条张牙舞爪。一片片鳞次栉比的瓦房,匍匐着、错落着,像灰色的鱼鳞。唯一醒目的是,县城对面的“公山”上矗立着两座文笔塔,居高临下,遥相呼应。

明代留下的《南江东道修路碑记》记载南江县城及周边道路时写道:“垒石为垣,环峰作嶂,层峦绝巘,荟蔚嵂崒,攀跻云霄,崭山堙谷,仅可通轨迹。幅员险远,下达宕渠,上接汉沔。其间鸟道插天,巉岩壁立,迂回峭峻,目悸心摇。”这段文字描绘了当时县城的简陋和道路的凶险。到了清嘉庆二十二年,南江训导卫道凝在《募修铁佛寺序》中这样描绘南江县城:“城道狭隘,孤城如斗,中无余地。”“孤城如斗”——104年前,让·拉蒂格镜头里的南江县城依旧如此。那么城里的情形又如何呢?遗憾的是,让·拉蒂格没有给我们留下可以见证的照片。但这段文字可以帮助我们有个大致了解:“就是到了民国三十八年(公元1949年),县城不通公路,城区总面积不足一平方公里,人口不足两千。人称‘好个南江县,走拢才看见;大堂打板子,四门都听见。’”(《南江县志·城乡建设·县城》,成都出版社,1992年4月版)这段文字仍是对“城道狭隘,孤城如斗”的诠释,足见县城地盘之小、人口之少。

接下来,让·拉蒂格从南江县城取道巴中。他踏上了米仓道的南段。

米仓道南段亦不好走。清光绪十年,南江知县孙清士在《南江行》一诗中写道:“冰雪裂我肤,荆棘塞我途。我马瘦不行,我仆病且呼。头上雨如注,脚下疑无路。车夫前脚行,路在泥途处。路窄低复高,泥中石如刀。石割血流踵,叫苦声嗷嘈。前者未插脚,后者屐复脱。一人几双屐,一日几摸索。艰难荷行李,泥中行复止。屈指三日程,苦于千万里。转侧入山村,村人各闭门。老稚笑看客,团坐亲壶樽。忆昔林下居,琴书得自娱。饭熟呼不起,俯仰常晏如。一官何劳碌,雨雪尚奔逐。鸡鸣辞店行,月落投店宿。沿路饱艰难,未到心已酸。预知终岁勤,难买妻孥欢。何当了身事,早作归田计。风雪得晏眠,适我遂初志。”

这个云南人是从巴州到南江去上任,途经米仓道南段写的一首诗。由于行路难,孙知县内心五味杂陈,弃官的念头都产生了。对于治下的路,简直就是他的噩梦。后来,他又在诗中写道:“寥落人踪少,艰难行径微。藤梢横碍眼,石角乱勾衣。地瘠牛俱瘦,水枯鱼不肥。空山惊响答,樵唱隔林归。”(《南江道中》)看来他摆脱不了这样的噩梦,行路难成了他心里永久的痛!同样,我们也可以想象,一个外国人以及他的同伴,还有他雇用的背佬二和骡马,风餐露宿、跋山涉水,一路走来,留在米仓道上的是粒粒汗水、步步艰辛。“鸡声茅店月,人迹板桥霜”是诗人笔下的浪漫,让·拉蒂格一行人更多的是“冰雪裂我肤,荆棘塞我途”“艰难荷行李”“苦于千万里”“雨雪尚奔逐”“沿路饱艰难”的蹇蹶、疲乏和劳苦。

3月30日,风尘仆仆的让·拉蒂格一行人终于抵达巴中县城。从汉中至巴中,他们在米仓道上足足走了一周多。

THE 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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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14年,让·拉蒂格巴中考古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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