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论
米仓道作为夏末商初巴人开辟的一条通道,其重要性在于:北上夺关中占中原必先经金牛道或米仓道夺汉中,南下亦必先夺汉中然后经金牛道或米仓道征巴蜀据西南,其主要用途就是军事。唐代,米仓道直接连通山南西道治所兴元府,也是直接连通京师长安的大道,并且有地方政府维修从而保障其畅通(太守郑子信组织符阳郡民众维修道路)。宋代,它仍然通往利州路(南宋属利州东路)治所兴元府,同样有人维修道路。南江县城附近米仓道旁琉璃关遗址,有宋宁宗嘉泰三年(1203)秋修路碑,记载以侯南基为首的道教信众任用道士何永德修路事:“古道江边,夏水暴涨,则不便往来。命道人何永德凿崖载石以取道焉,庶为千古不朽之迹。谨题流离关。大宋癸亥嘉泰三年秋,科首侯南基洎当境信士。石匠赵忠顺记,张刚书。”所谓“凿崖载石以取道”,就是开山取石修建石板路。维修米仓道除了地方政府主导外,当时民间力量也积极参与。唐宋时期,米仓道沿途州、县基本都在一个政区内,官员视察,文书传达,商旅往来,其通行率达到了历史时期的高峰。元代设立行省,元世祖至元十八年(1281)分陕西四川行省为陕西、四川二行省〔其后一度再合二为一,至元二十三年(1286)又分为二〕,陕西行省治安西路更名奉元路,兴元府属之,此前以“山川形便”的地理单元划分政区的原则被弃之,继而被以“犬牙交错”的地理单元划分政区的形式所取代,兴元府与巴蜀长期同一政区的格局被打破,除了商旅,再无政治上的联系,米仓道开始边缘化,通行率大大降低。明正德初年“鄢蓝之乱”后,地方官员审势稽变,为加强防务,嘉靖年间先后在米仓山区重建米仓关、巴峪关,米仓道一度时间被管控。至清代,米仓道逐渐被行人冷落。“攀林渡涧只啼乌,绝迹村烟山径迂。”(王经芳《从汉中至南江》)清康熙初期,米仓道已荒芜如此。至道光年间,已是“路途崎岖,殊属险骇”。(张复旦《登元山怀古并记》)到了光绪年间,“冰雪裂我肤,荆棘塞我途。我马瘦不行,我仆病且呼。头上雨如注,脚下疑无路。车夫前脚行,路在泥途处。路窄低复高,泥中石如刀。石割血流踵,叫苦声嗷嘈。前者未插脚,后者屐复脱。一人几双屐,一日几摸索。艰难荷行李,泥中行复止。屈指三日程,苦于千万里……”(孙清士《南江行》)“寥落人踪少,艰难行径微。藤梢横碍眼,石角乱勾衣。”(孙清士《南江道中》)民国时期,除了当地居民行走,外地行旅越来越少,凡北出四川南入四川者,大多走金牛道。究其原因,一是明清以来行人稀少导致道路杂草丛生,逐年荒废,并且鸷兽出没;二是山体崩塌、水毁水淹,道路局部中断,官府不维护,民间亦无人修补,加之北上翻越道路曲折、险象环生的米仓山这一天然地理屏障,行走时间长、食宿成本高,行人改走他途。
“米仓道”命名,无论是与巴蜀之民给刘邦提供军糈、“米贼”于通往巴蜀之道建义舍置义米有关,还是与宋金战争期间输送军用物资或道路翻越米仓山有关,一个基本事实是:如此的多种可能性中都隐含着与粮食的关系。粮食构架、支撑起一个历史事实——战时,这条道路的主要功能就是输送粮草,即便不输送粮草,也与战争密切相关——从早期巴国军队出征助武王伐纣,到萧何追韩信(王象之《舆地纪胜》卷第一百八十七《利东路·巴州·景物下》“两角山”条对此记载的按语尤为精辟)、张鲁入巴中、张郃进军宕渠为张飞败还、王宗侃被李茂贞围求救于蜀主王建、吴曦叛宋降金四川宣抚使程松弃兴元由巴州遁阆州,《元史》卷三《宪宗纪》“是时,军四万,号十万,分三道而进:帝由陇州入散关,诸王莫哥由洋州入米仓关,孛里义万户由渔关入沔州”,《元史》卷一五四《李进传》“戊午,宪宗西征,丞相史天泽时为河南经略大使,选诸道兵之骁勇者从,遂命进为总把。是年秋九月,道由陈仓入兴元,度米仓关,其地荒塞不通,进伐木开道七百余里”,都是经过米仓道或直接发生于米仓道上的战事。可以说,这条古道充满了挥之不去的战争记忆。从“米仓道”命名,也可看到《读史方舆纪要》注重于“历史军事地理”的编撰特征。
米仓道是巴中历史文化的“活化石”。作为存在数千年、具有清晰而独特辨识度的古道,是重大历史事件的遗存,是各个历史时期政治、军事、文化、经济等方面人类活动的结果,也是自然环境变迁的见证,它不仅传达着重要的地理信息,也表征着历史人文的形象记忆。米仓道的存在既代表巴中地区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,承载着先贤对它深刻的地理认知与真挚的情感,也是中华五千年文明体现和文化传承载体之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