薛象九墓志文
雪鸿堂全集:薛象九墓志文

《薛象九墓志》收录于雪鸿堂全集卷十八

一、薛象九墓志文(原文)

公少先君九岁,长予十四岁,先后文社中,为忘年友。公性豪迈,有胆识,多猝智。辞辩风生,出人意表。清初,蜀未平,内戍之夏与予父子同罹贼乱,公独先脱身去。是岁秋,予父子始得归,不知世故,犹作农圃计公虽未宁干止,然还徙频仍,卒不去乡里。己丑来洋,先君还乡。迨辛卯,予始归。

而公已立室家,生子姝矣。是年冬,蜀始行校士,公遂成弟子员。甲午,饩于黉序以覃恩选成贡士。以子幼不仕,治生业,耕田教子,裕如也。计公生平,读书为文。勉力者皆可及,惟在匆遽中出片言,辄能动人,有不可及者。岁之在己丑也,公偕邑人应童子试,郡太守以军务旁午,未遑及也。是时山寇张,当事者日为招抚计,从容谈艺、诚非所急。

且郡太守性刚厉,谒见者皆恽之。及诸人以试请,斥叱之。公独大笑,太守问故,公毅然日今公之不遑朝夕,而犒币日颁者,非犹是蜀人乎?某等自笑当年,日弄毛锥,不肯作此辈状。而公今者,所礼在彼,所慢在此。

何使某等,亦号召乡邻,聚无赖子弟,今日来此,公有不郊迎馆条者乎?太守笑曰,所言良是。吾知罪矣。遂以明日试。夫以一夫立二千石下,而能劲词以挫其威,吾见亦罕矣。甲午乡试,邑诸生之在阆者,以资斧不给归。至永嘉乐安间遇公,告以故。公日,计吾囊中及所携他物,尚足供诸公费。秩关大业,诸公盍从我返。诸生皆激公义,从之。不半日,而遇叛卒于唐清。是时,蜀兵皆三边人,思乡里逃去,遇人辄杀,公先诸卒而问之日。公等非思乡而逃者乎?吾不幸而相值,当不贷我以生,然即欲杀人,当先杀我。此数子皆以资斧尽,新从阆城归。吾适遇之,强挽以来,杀之无辜。惟我遇公等,其死则数也。然公等之所以必杀人者,岂有父母兄弟之雠哉,不过虑其闻于主兵者,而见追耳。然即如所虑,今计程必三日乃抵府,使主者闻之。公议一日发兵,一日备糗粮,一日追行者,即朝发夕至,已亡七日矣。公等去此间七日,越蜀境远逝矣。何庸过虑之深耶?叛卒皆然之,纳兵于鞘,释公,并释诸生。公又告之日。前途亦不必以弓刀卫身。苟无雠于乡民,乡民岂相雠耶?诸卒遂解键投戈而去。先是吾乡大乱,有盗葬文庙者,公贿其从,因得情。邑中石长老,皆以情面,故不欲发之。公毅然鸣于官,而掘剔以去。是又公之有功于斯文也公为邑望族,盛时居九峪者,且三十余家,遭乱惟余公。公乃号召同族居他所者,移居于斯,则亦厚于宗党之一也。至若鼎草以来,故家产业强半为豪猾所侵夺。公以子然一身,任其心力,克保世守,人皆知之,兹不赘。惟公之家世族姓,余知之颇悉。故为志之。

(作者:李蕃)

二、薛象九墓志文(翻译成白话文)

公比先父小九岁,却比我年长十四载。我们虽隔两代人,却在文社中结为忘年交。他天生豪气干云,常有急智——某年蜀地未平,夏日内戍之乱时,他与我们父子同陷贼手,竟能独自脱身。那年秋凉,我们父子才狼狈回乡,而公虽颠沛流离,却始终不离故土。

己丑年我随父迁居洋川,待辛卯年返归时,公已成家立业,娇妻幼子绕膝。这年寒冬,蜀地初开科举,他一举考取秀才。甲午年更凭皇恩选为贡士,却因儿子年幼未出仕,只在家耕读教子,日子过得从容自在。

要说公平生最绝的,不是读书作文的功夫——那些旁人努力尚可企及——而是危急时刻的机锋。还记得己丑年童子试,知府因军务繁忙推诿考试。当时山匪猖獗,官员们忙着招抚,哪顾得上文教?

更棘手的是这位知府性情暴烈,拜见者无不战战兢兢。当众人恳请开考被斥退时,公突然放声大笑。知府拍案质问,他昂首道:”大人日夜犒赏的,不正是聚众闹事的流民吗?我等寒窗苦读的,倒要学他们啸聚乡里,您才肯开科取士不成?”这番反讽竟让知府惭愧认错,次日便开考。布衣折服二千石,这般胆识蜀中罕见!

甲午年乡试更显侠义。赴阆州应试的学子们盘缠耗尽,在永嘉乐安遇见公。他拍着行囊说:”我这里银钱尚足,功名大事岂能耽搁?”众人感动折返,却在唐清遭遇叛兵——这些戍边逃兵见人就杀。公挺身挡在学子前:”要杀先杀我!这些读书人刚变卖衣裳凑路费,何辜之有?你们杀人无非怕行踪泄露,但算算时日:消息三日到官府,备粮一日,追兵最快七日后才到,诸位早出境了!”叛军闻言收刀,公又劝:”前路不必带兵器,百姓岂会与无仇者为难?”竟说得逃兵们弃械而去。

最绝的是处理文庙盗葬案。当年有豪强在孔庙旁盗葬,公买通其随从查清真相。城中耆老碍于情面不愿揭发,他偏要告官起棺。这等护文脉的壮举,实乃儒林功臣。

公本是邑中望族,九峪三十余户同宗,乱世后唯剩他这一支。他召集散居各处的族人重建宗祠,这份重振门庭的担当,乡里无不叹服。至于在豪强蚕食中守住祖产,更是耗尽他半生心血——这些众所周知的事迹,便不再赘述。我因与公家世相知甚深,故特作此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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