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红四方面军进驻西乡以南的钟家沟地区,已是12月中旬。本想在这一带建立根据地,可是这里已经被土匪糟蹋得不成样子,加上连年干旱歉收,粮食极缺,群众又少,大部队无法久驻。
怎么办?还得另找出路。这时,我们从敌人报纸上得知,四川军阀正在成都一带混战,有隙可乘,于是决定进军川北。
进军川北建立根据地的方针,在钟家沟召开的团以上干部会议上,进行了认真讨论。我们分析了在这一带不便久驻和决定入川的原因,向干部说明,进军川北是最好的出路。四川号称“天府之国”,物产丰富,地势险要,混战的军阀又自顾不暇,不论从供应条件、地形条件或敌情条件来看,以川北为中心建立根据地,要比镇巴、西乡一带更为有利。这次会议,开得很好,达到了统一意志的目的,对部队鼓舞很大。
进军川北的主要障碍是横在我军面前的“巴山天险”。大巴山脉,雄峙于川陕交界处,气势磅礴,横断两省通道。我们向群众调查,得知从钟家沟经天池寺、核桃树翻过巴山,抵两河口,是条入川的捷径,但路狭山险,人迹罕至,极难通行。过了两河口,便可直下通江、南江、巴中,那里是军阀田颂尧的地盘,兵力空虚。为争取时间,出敌不意,进据川北,我们决定,以这条“鸟道”作为进军路线。
严冬时节,大雪封山,御寒衣物又极缺乏,使我军面临新的严峻考验。据老乡们说,翻越大巴山,上七十,中七十,下七十,合共要走二百一十里的路程。尤其是山顶上的七十里路,风雪弥漫,最为难走。这个时候,深入思想动员,树立部队战胜困难的信心,固然十分重要,但物资准备工作也不容轻视。我们要求每个指战员要打两至三双草鞋。带足三天的炒米和铺路、取暖用的稻草。马匹集中,供伤病员使用。多花点钱,尽可能向周围群众购买些衣被,等等。准备工作就绪后,我到七十三师二一七团做了检查和动员,他们是先遣队,担负为全军开路的光荣任务。看到那些面黄肌瘦的指战员们乐呵呵的,仍然保持着旺盛的斗志,充满压倒一切困难的必胜信念,使我坚信:巴山天险一定会被我军征服!
大队人马于12月19日开拔,向川北进军。
我随十二师行动。这座大山的确不易攀登,山路崎岖,泥滑难行。越往上爬越寒冷、越陡险,有些人马掉进坑里就完啦。开路的部队损失较大,牺牲了一些同志。我们在山顶上住了一宿,找些树枝,点起篝火,取暖御寒。翻过巴山,第二天晚上到达瓦室铺,几十个人住在破草棚子里睡觉。瓦室铺是通江县属的一个小山镇,百多户人家,净住些木架竹筋的房屋,外面糊一层泥巴,屋内又暗又潮。半夜里,街上忽然起了火,我们都起来救火,折腾了半夜才灭,但已烧掉了半条街。老百姓从来没见过如此好的队伍,帮助他们救火、救人、救财物,纷纷竖起大拇指赞扬红军。
全军越过大巴山后,兵分三路,迅即进通江,克南江,据巴中。从此,开始了创建川陕根据地的新时期。抗日战争期间,我在延安时,陈云同志和康生找我谈过一次话,主要就是谈红四方面军去四川的问题。他们说,你们那时候是有计划地到四川的吗?我说,谁想到四川哟,哪里晓得四川是个什么样子噢!我们是一路走,一路看,最后才到四川的。我就把部队撤出鄂豫皖到四川的经过情形,说了一遍,整整谈了一天。
总之,从我军被迫撤离鄂豫皖到川北立脚,历时两个多月,转战三千里,终于以我们的胜利和敌人的失败而告终。我军在没有根据地作依托的条件下,流动作战,屡遇险境,但始终拖不垮,打不烂,战胜了敌人的围追堵截,保存了有生力量。先后共歼敌近万人,自己仍有一万四千多人,占撤出鄂豫皖时总兵力的四分之三。毛泽东同志说过:一切军事行动的指导原则,都根据于一个基本的原则,就是:尽可能地保存自己的力量,消灭敌人的力量。又说:“保存自己消灭敌人这个战争的目的,就是战争的本质,就是一切战争行动的根据,从技术行动起,到战略行动止,都是贯彻这个本质的。战争目的,是战争的基本原则,一切技术的、战术的、战役的、战略的原理原则,一点也离不开它。”(《毛泽东选集》第375页、第450页)因此,保存自己、消灭敌人这个战争的目的,战争的本质,战争的基本原则,也就是衡量红四方面军西征转战成功与否的主要依据。我们的有生力量是人,是红军队伍。
红四方面军经过那样艰难困苦的战略转战而消灭了敌人,保存了自己,应当说,是党和红军的一个伟大胜利。
(本文摘自《历史的回顾》徐向前著,人民出版社,第129—131页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