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红军李正良回忆录(上)

短工生涯

民国十三、四年,各地开始开展“民族工业”。开头是发展栽甘蔗、办糖厂,南江河里碾盘坝、岳家坝、关门子沟里、官禄口、华溪口、石板滩、两河口阳光坝、元潭坝等地都开过糖厂。大河口发展栽桑,开丝厂,李晓谷办的。在这之前,先是提倡修马路、道路,我十六、七岁(一九二〇年左右)就去修过马路。父亲也赶这浪潮,同张润生搞烟子厂。张润生吹得很凶,要传我的技术,于是我又进了烟子厂。这大约是一九二五年,记得只学了一年多,就遭丙寅大天干,四处喊没饭吃,厂就倒闭了。这时,曾在烟子厂当过“老伙计”(小小资本家)的张内元的父亲,想出去投亲靠友混饭吃,可是他自已己没钱办“礼情”,又想玩个排场,好让人看得起他。便打起了我的主意。

一天,把我喊着:李正良,我带你出去,到哪里,哪里去做生意,同哪个哪个合。叫我把老鹰茶尖尖弄成毛尖茶。整它几麻布口袋,用这个去送情、挡手。我照办了一背篮子,替他背上走了一天,到了土门子冉隆兴家里。冉隆兴的老太婆是张的姐姐,很精战,家里一个儿子、一个媳妇,生活寡好过。张抓了二斤茶叶叫送情,一天就坐在那里吃呀活啊!我不做活路怎么行?就给人家挑粪点包谷,清早起来先担水,不放勤苦些就不行罗。包谷点完,几天饭也吃得饱、吃得好。

张老汉乐悠悠,不晓得该好久走了。我咋呆得住?就问老太婆还有啥活路做,老太婆说:“庄稼活一年都有做的,这包谷点上了,我们自己有法做。”看那样子人家不愿留。我就说:“他(指张老汉)耍,我不能耍。要去找活路做。”

我继续往下走。看到胡豆田里有一个老汉。就走上前说:“老大叔,你家有活路做没有?”这老汉心很慈。说:“有!”就把我收下了。老汉叫罗登弟,五十几岁的样子。老伴只三十几,生了个娃儿,全家三人,叫我做啥我就做啥。十多天过去,老汉喊我去帮他姐姐做,说他姐姐害烂病。麦子倒在田里没人割。第二天,赶早就往他姐姐那里走,走了几河湾才走到。罗家姐姐是个寡妇,四十多岁了,屋里有几个娃儿、女子。她说。“我屋里有人做活路。”我说:“我是罗登弟喊来的!”她说:“我活路做完了,你还是到他屋里去。”也不给我煮饭吃。就下了逐客令。我只好往回走,一想罗家那婆娘也恼火。便决定另到别处。

我走到一个口,看到一座草房,田里麦子没人割,秧田里秧子一碗的。走拢一看,院坝里死了一条狗,堂屋里停着一口丧。又走到对门子,看到一个人在耕田,便上前问请不请活路,回答是:“长工我不请,活路忙请个人做临活路可以。”我答应,就给他做临活路。这屋里是个甲长,叫何麻子。我做了几天后,见我做起活路很得行,叫我做“月活”。我这才向何甲长借了点钱到赤溪场去扯了几尺布,找人缝了条子。

我身上穿的裤子已经烂得没法再穿,他家有个大姑娘,做“月活”呆的日子长,进出多不方便嘛!“月活”做满,又到下面地主岳仲义屋里做活路。那屋里有个童养媳,姓杨,长得很干净。有几天,上午都一、二十个人在一起扯草,下午却支起这个童养媳和我一路上山去割草。我想,自己是个做活路的,割草就割草嘛!没料到就这样割了几下午草,他那娃儿就和别个开亲了。收拾得好唐璜啊,尽是绸绸缎缎去落拜。我准备去抬“扛担”才不要我去。第二天,那个女子(童养媳)来给我说:“你不晓得哟,我父母也穷啊,从前借了他的钱,就把我许给他(岳仲)家里给他儿子开亲,现在又到别处开亲了!我说““那怕啥哟,他总要给你找个着落的,你二天还是长房啊!”嘴上这么一说,心头突然想起家来了。出来大半年了,母亲在家里怎么样了?我立刻向老板说,要走,回去看家。老板先挽留我一阵,后来同意我回家去看一下又来。啥东西也没给我。

当时身上除了新缝的那条裤子好点,衣服已经很烂。我干脆不穿,打精巴子,走到石板滩河里,又把裤子脱下来洗得干干净净,晒干穿上才回家。人心里想家,三步并着了两步,才走上田坎,就看屋里有没有人出活。再看田里尽长些洋蒿,心就发凉了。

哎!一进门,就看我爹倒在床上害寒,正奔寒,没法起床;再看我妹衣不蔽体,二兄弟七、八罗还是精勾子;正捶麦子穗穗来吃。问娘,她四月初三就死了;娘过世第三天,三兄弟也死了!爹给我说:“你过去(指岳仲义家)把那些工钱收回来。你娘死,装的木头是赊的朱猴子的白木,隔房哥哥李正堂、李正义带携抬出去的、地仙看的三年才能安葬,在底下湾里,下去看一看嘛!”我这个人眼泪水是寡贵重的,这时也哭了。

我看屋里的粮食,他们先把好的打来吃了,那些麦草还没有清,我又清了五十多斤麦子出来。捂过的麦子很不好吃,但是只有这吃的!接着就到岳家地主去要工钱,心想总要给我几个。一去,岳家地主才不要我走,说:“小伙子,我家里有田地,有房子,你将来要写田地写给你,把你弟妹搬过来,我屋子空的有,过来吧!”这时我才晓得他的贪心,想把他的童养媳给我,要我去给他当抱儿子。我说:我欠得有,你把活路钱先给我,回去和父亲商量一下。”他又说:“这地方的田地好,你回去同你爹商量吧!”

我回到家里同参商量,爹说:“死也死在老地方!”挣的工钱东使西使就使光了。朱猴子(也算得一个地主)看到我就催他的十四吊木头钱。爹说:“十四吊是实的,但他当时拾得我一筒料,是个天平,作价七吊,相抵后只欠七吊。”就七吊钱也没有呀!朱猴子放话,若不给就请个讨口子来要,逼得不得了。接看又支起他老婆子来说:“你现在哪里去找钱罗,来给我做活啊!”只有这条路了!六月上工,说的二吊五百钱一月。做到快过年了,要我去耕谷板田,一天只吃两顿饭,又吃得晏,我提说把饭煮早点,才有气力耕。朱猴子说:“嗨,你晓得喊肚子饿了?今年才收几颗粮,你去看你家里那些崽娃儿吃的啥子?”我心里火直往上冒:好,你在锅里挨,我在坡挨!

又做了十几天,朱猴子越来越房害了,不单刻扣吃,嘴还喳,说我耕的由这也不对,那也不对。这天下毛毛雨,耕到天快黑时还不喊吃饭,饿得我没法就回去看,火炉上吊的铁罐,水还是冷家伙,他俩口子正躺在床上烧大烟。我提起铁罐说:“肚子呱呱叫,屋里火还没有烧,一天饭都不煮,要你这个铁罐干啥?”说完就往火炉上一笃,顶罐破了,火也淋熄了。朱猴子爬起来骂,我就往外跑,回了家。

朱猴子去找保长周德安。周德安说:“你请人怎么亏待人家的吃嘛,李正良这个人性情不好,损坏你的铁罐,脾气太为暴躁,是应该批评他的。”没有说要我赔的话。朱猴子钻得很,都讨嫌他,周保正顺着话帮我说:“做活路的人首先是图吃,因为饭吃饱了才有法干活。现在你不要,他不做,算帐就完事了。”一算帐,我的工钱超过他的木头钱,他就不认那筒天平料,抬料的人就站出来证明。保长判:各算各名,你走你的阳光道,他过他的独木桥。

从此以后就当“背二哥”,同父亲背烟子过汉中。我一背背一百一十斤,每回要经过十天半月才拢得到汉中城。二弟和妹妹在家看门,邻居刘家比较好过,经常叫我妹妹去帮忙,经佑莱园子,干完取一点米粮回来过活。这样干到民国十七年(1928年),晓得原来是孙文,现在是蒋介石上台七、八年了。

THE END
打赏
海报
老红军李正良回忆录(上)
本文是根据录音资料整理而成的传说性革命回忆录。一九三二年红军入川,李正良同志首批参加革命。当时,他已是一个“成了家”的年轻人,不是“小鬼”;又读过书……
<<上一篇
下一篇>>